我现在工作的地方叫漳村煤矿,矿上老一辈矿工习惯把生产区称为五号井。五号井是上世纪70年代矿井改扩建并投入生产的一组井口,区别于之前老矿的二号井、三号井。五号井井口周边建有灯房、澡堂、煤仓、变电所、队部楼、班中餐餐厅,西边还有一座高耸的矸石山。矸石山上覆了黄土,栽了绿植,每年春风一吹,处处生机盎然。
从五号井到矿井生活区是一条自西向东绵延好几里、呈缓慢下坡状的柏油路。过去,但凡路上碰到有人往西走,随口打个招呼问去哪儿,对方必定慷慨激昂地回答:“上山,去五号井!”五号井三个字简单干脆,从矿工的口中蹦出来,掷地有声,让人深信那里似有无穷的宝藏。
当然,现在年轻一辈的矿工对位置有了更为精准的意识,加之矿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若再问他们到哪里去,可能会给出“办公楼”“XX科”“XX队”等更具体的答案,极少再直接说五号井了。不过,我仍旧喜欢用五号井这个名称,细细忖之,是对三十多年煤矿生活感情上的认同吧。
小时候,我跟着父辈“农转非”到了煤矿,在生活区居住,上子弟小学。放学之后或星期天,我会与同学们到五号井玩耍。井口有一架高悬的巨型天轮,被一条粗壮的钢丝绳牵引着,不知疲倦地旋转,发出低沉而铿锵的声响。我们凝望着飞旋的天轮,某一时刻心生恍惚,觉得要把自己交付给矿山,和矿山同频共振一起呼吸。最难得的,是偷偷溜进澡堂,在氤氲着热气的池子里泡一阵子,在淋浴头下冲一小会儿,痛快地洗一个澡,清除满身的泥垢与汗味。许是耳濡目染,在一堂美术课上,老师布置画一幅风景画,我把当空的太阳画成天轮的形状,让老师叹为观止。
真正融入五号井,是我十八岁那一年。那是在我们技校的最后一个学期,学校以实习的名义让我们放假在家。闲来无事的我到五号井的选矸楼上当起了临时工。那时候,我每天要换上黑色的工作衣、戴一副磨破的手套,在噪声隆隆和煤尘飘扬的环境里,与满皮带的煤、夹杂在煤中的矸石、张着大嘴的排矸斗打交道。如今想想,那时候也挺累的,我不过仗着年轻气盛,不把苦累放在眼里。后来,我根据这段工作经历,写了两篇小说,一篇《选矸楼》发表于《阳光》,另一篇《梅花搓板》发表于《山西文学》。这两篇小说算是我对五号井最初岁月的记忆与缅怀。
不过,选矸楼的体验毕竟是短暂的、肤浅的,没有与五号井深切地“血脉交融”。1998年,从学校毕业后,我被分配到队组开始下井,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井下工人。我每天穿梭于矿井的各条巷道,仿佛置身于五号井的怀抱,在其像经脉一样纵横的巷道间游走。说实话,先前选矸楼的劳作与井下的工作量比起来,根本不值一提。井下潮湿的巷道、冰冷的煤墙、轰鸣的设备、飞扬的煤尘,还有无休无止的繁重体力活儿,与我之前对煤矿井下的种种遐想相去甚远。糟糕的工作环境让我心情阴郁,我一度萌生想要逃离的念头,逃离五号井,逃离下井的日子,逃离被生活摆布的命运。然而,我又能去哪里呢?再看看身边的老师傅和新工友,他们一个一个,谁又生来就是下井的命?既然下了井,也没见他们悲悲戚戚,照样乐乐呵呵的。他们坚守岗位,质朴得像一块块煤,平凡中闪耀着微光;又像一盏盏矿灯,照亮了我前行的方向。
我承认,和工友在一起,他们身上的品质慢慢感染我,令我逐渐放弃那些稚嫩的想法。在五号井下井的人很多,他们每一个都可亲可敬。他们当中,有签订师徒合同带过我、干活特别利索的师傅,有一年到头几乎不休息的劳模,有自学成才、钻研技术攻坚克难的标兵,有扎根现场、消除隐患、堪称兵头将尾的班组长,有扑下身子抓安全带队伍严管理的科队长……看到他们的身影不辞辛劳地出没于井口,我心里一阵悸动,多么想深情地对五号井说:“我为你而来,为你留下来!”
犹记得潞安化工集团总部办公楼前的广场上矗立着一座石刻雕像——“潞安煤的传说”,源自拉满弓弦昂首指天“羿射九日”的故事。照此一说,我们矿井所采的井田范围,自然也是九个太阳的一部分。看着煤海里乌金滚滚,想着我们是开采光明的人,一下子把传说与现实、担当与使命串接起来,陡然间心生豪迈之情。
我不止一次参观过矿史展览馆,抚今追昔。矿井六十多年的历程,其实就是一部煤矿人奋斗不息的创业史。从筚路蓝缕的草创时期开始,一路艰辛、一路荆棘、一路汗水、一路欢歌,蹒跚起步、挺胸阔步地走来。最让我动容和有参与感的还是五号井的发展历程。“三人工作两人干,抽出一人搞扩建”,以特别能战斗的精神投身矿井改扩建工程;“不怕榜上无名,坚信脚下有路”,用自强奋进的精神促成矿井高产高效;“创新求实,精益高效”,凭团队的战斗精神确保矿井安全可持续发展。矿井上综采、自动化、数字化,矿工抓瓦斯抽采、生产衔接、安全达标,一幅幅壮丽的蓝图变成伸手可得的幸福。
在煤矿工作近三十年,我陆续写了一些反映矿山变迁和矿工冷暖的小说。究其原因,实在是煤矿世界多彩多姿,令我陶醉其中,欲罢不能。《骄傲》(原载于《山西文学》)主要讲述矿领导为工伤矿工办实事的故事;《孤鸣》(原载于《阳光》)塑造了一个有梦想有追求的新时期矿工形象;《井口逸事》(原载于《漳河文学》)以笔记体的形式描绘了一众特色鲜明的矿工群体。我也写过矿工爱情,如《纸鞋垫》《雪花膏》,写过女工帮教,如《相见欢》,还写过爱岗敬业,如《大壶》。这些小说均在省级期刊发表,广受好评。虽然我写了很多煤矿题材的小说,却自知笔力不逮,远远不能承载煤矿生活的精彩。
“巍巍太行与天为党,红色基因激荡着我们的心房;乾乾羿神故里荣光,悠悠三晋孕育了神奇的力量……潞安人,去希望的田野里耕作吧,让神农惊叹禾苗的茁壮;潞安人,去拥抱蓝海创造奇迹吧,让嫦娥羡慕人间的霓裳……”五号井队部楼里传出嘹亮激越的歌声。歌声好像长了翅膀,预示着新的征程又将拉开序幕,扬帆远航。
作者:杜茂昌 来源:中国煤炭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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